摘 要：

本文借助文本分析的方法，通过对海外主流社交平台上具有代表性的文化个案展开研究，试图勾勒出2018-2019年间海外民众对中国文化形象的主要接受路径。本文认为，尽管海外民众对中国文化元素有较为深入的认识，但中国的文化形象始终植根于海外民众对中国文化元素的想象之中，显示出当代文化语境中的东方主义倾向。基于此，报告我们建议可以深入发掘具有跨文化传播潜力的重点IP，主动引导民间力量主动形成多元跨文化传播体系，以实现中我国文化形象的自主塑造。

关键词：中国文化形象；社交平台；汉学东方主义；李子柒

一 引言

伴随着中国国家实力的不断提升和国际地位的不断改善，世界各国媒体对中国的关注也日益增多，中国文化形象建设工作的需求日渐凸显。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也高度重视对外传播工作，多次强调“要努力提高国际话语权，加强国际传播能力建设，精心构建对外话语体系，增强对外话语的创造力、感召力、公信力，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阐释好中国特色。”

然而，当代中国故事的讲述工作与中国文化形象的塑造进程却面临着现实困难。根据相关领域内学者的研究，我国的国家形象建设目前仍处于“他塑”阶段。一方面，由于海外受众长期对中国的官方机构和主流媒体存在偏见，我们的主流媒体的海外传播能力仍然受限。部分中国媒体账号存在着产品结构单一与用户接受效果较弱的缺陷。另一方面，我国文化形象的对外传播活动在一定程度上陷入了自说自话的困境，也就是说“中西方媒体的中国形象塑造具有一定矛盾性、冲突性与割裂性”。这种现状可能出于三个方面的原因。首先，我们的文化形象构建工作未注意到对普遍性的把握，未能表达出对与海外民众切身相关的议题与社会挑战的理解，这就造成了海外民众对中国故事与中国社会的疏离。其次，我们尚未能总结出适当的中国话语表达方式。中国传统文化中所蕴含的民族文化精髓应当成为中国对外理念的重要话语，但对于这一话语的表述仍然呈现为意识形态化的论战，尚未形成触及海外普通民众的积极传播力量。再次，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思想的基础也在于我国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而这一文化基础中所蕴含的潜力尚未被合理发掘并进行推广，中国理念与中国文化尚未形成触及普通民众的海外认同效果。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讲故事，是国际传播的最佳方式”。如何能够突破中国文化形象塑造的结构性缺陷，优化对外传播策略，是摆在我们面前的现实问题。随着数字技术对民众日常生活的全面媒介化，推特、Facebook等主流社交平台在中国文化形象塑造过程中扮演着愈加重要的角色，这可能为我国的文化形象塑造工作带来新的机遇。

近些年来，学者们针对对外文化形象塑造的多元格局进行了诸多研究，对于基于社交平台所进行对外传播过程中的经验与局限性进行了诸多讨论。短视频形式的发展在近些年成为媒介文化形象研究的热点之一。一方面，这种传播热点的产生得益于数字技术的迅速发展及其对民众日常生活的全面改造。人们日渐适应移动化、碎片化与娱乐化的信息环境，并在其中发展出符合数字逻辑的生活方式。因此，中国故事能够在新媒体领域内得到有效延伸与传播。另一方面，短视频的火爆不仅席卷多种社交平台，也呈现出全球化的特性。以短视频平台Tiktok为例，其在2019年内在诸多国家都占据下载榜前列。根据 Oberlo 的数据显示，2019年TikTok在全球社交应用月活排名第九，领先于Linkedin、Twitter、Pinterest 以及 Snapchat。分析公司Sensor Tower称，TikTok2019年内在iOS App Store和Google Play Store的下载量已经超过15亿。

从数字技术的逻辑来看，社交平台具有移动化、场景化与社交化的平台属性，能够允许规模化、圈层化和互动化的公众参与行为。因而社交平台凭借其数字媒介特性能够打破官方话语场与民间话语场之间的隔阂，成为促进跨文化对话的重要技术力量。在社交平台上，公众能够主动适应灵活多变的平台规则，主动进行自我呈现和自我表达，这为其发挥积极的跨文化传播作用提供了基础。公众往往进行的是基于自身生活的情感化、碎片化的讲述，这能够增强受众的情感共鸣，将中国文化形象的传播在微观层面推进，能够以去政治化的方式完成对中国文化的表达与传播。

在社交平台之中，由官方机构和民间团体多共同参与的多元对外传播行为能够为有效促进中国文化形象的全球构建工作提供新的启示。因而，有学者认为，理想的状态是应由政府官方、传媒、（跨国）企业、非政府组织/民间社团以及公民个体等所共同组成国际传播的多元主体进行中国文化形象的传播工作。

在上述社会背景下，探索如何在具有数字基础角色的社交平台上进行中国故事讲述和中国文化形象构建工作成为兼具理论和实践意义的重要议题。本研究尝试以具有代表性的社交平台传播事件为切入口，于实证层面探索中国文化形象的具体构建方式与海外民众对中国文化形象的接受路径，为讲好中国故事提供方法上的借鉴。

二 理论框架

无论是何种中国文化形象，其都是在传播的过程中被西方民众进行框架式的接受的。这也是形象研究的基本立足点。长期以来，后殖民主义理论家尝试就这一问题进行思考，产生了诸多富有价值的理论资源。爱德华·萨义德（Edward Said）提出了东方主义概念，主张西方社会对“东方”持续进行一种殖民想象，这种想象“忽略了东方本身的独特规律，形成一种接受维度上的霸权”。这为我们理解海外民众对中国文化形象的接受行为提供了逻辑出发点。

在萨义德之后，许多学者在东方主义的框架下进行探索，以探索在跨文化传播中的文化接受问题。有一批学者将“东方主义”这个原本有着明确的历史和政治语境的分析框架泛化，发展出基于不同社会语境中的东方主义理论。如有学者使用嵌套东方主义（nesting orientalisms）用以阐释在作为整体的群体内部，某一部分成员同时被视作东方化建构的主体与客体的取向；也有学者探究东方社会中的个体运用西方的思维进行自我构建的他者化过程，并将其表述为自我东方主义（self-orientalisms）。中国也成为东方主义理论不断深入关注的对象。譬如有学者沿着萨义德的理论脉络，将中国与东亚地区社会纳入东方主义理论的研究版图之中。将东方主义理论运用至考察与华人有关的文化产品的研究也屡见不鲜。有学者认为，遍布全球的华人餐厅，唐人街和舞狮这类文化产品无不彰显着东方的内涵，华人文化始终游离在主流西方社会之外，被界定为“异国情调”。通过对文化产品的分析，揭示西方主流社会对中国形象的意识形态建构是近年来非西方学者的取向之一。学者们通过对美国电影使用中国文化元素进行个案分析，或厘清文化产品与社会语境的互动过程，或剖析其中的东方主义倾向，或探究其中的全球化与本土化的关系问题。

就当代西方主流社会对中国的文化形象接受而言，丹尼尔·伏科维奇（Daniel Vukovich）所提出的“汉学东方主义”分析框架（Sinological-Orientalism）较为契合我们对这一问题进行探讨。伏科维奇认为，当前的西方社会中出现一种以中国为对象的东方主义倾向，这种倾向在西方流行媒介上主导着与中国有关的文化产品的生产，也影响着中国文化形象生产的倾向。

本研究选择伏科维奇的理论，主要出于两个原因：首先，这一理论主要以中国为对象，是近些年对萨义德的学术理论结合中国实际的新发展，能够更好地契合本研究对西方主流社交平台中的中国文化形象的分析；其次，当前西方学界关于中西跨文化比较仍囿于西方框架进行，伏科维奇的理论能够强调中国文化的独特发展脉络，可以帮助我们实现对中国文化形象的接受规律的深入理解。

总而言之，本研究希望藉此理论进行一项具体的文本分析研究，在选择具有代表性的中国文化形象传播个案的基础上，一方面在伏科维奇的理论框架下对中国文化形象文本中所展现出的汉学东方主义色彩进行界定与梳理；另一方面尝试对受众的接受路径进行还原，为中国文化形象的跨文化传播研究与中国故事的跨文化讲述提供实证经验积累。

三 研究设计

本研究尝试选择的代表性个案为李子柒短视频。李子柒短视频在国际平台的传播主要以视频平台YouTube为载体，在该平台上，李子柒短视频以中国的田园风光与田园生活为立足点，通过主人公的日常生活展现中国乡村生活的衣食住行等方方面面，并在这一过程中呈现中国的传统工艺、传统美食、传统民俗与传统节日等诸多文化元素。YouTube是国际最具影响力的视频平台，2019年该平台的月活跃用户数已经超过20亿。截至2020年1月，李子柒短视频在YouTube上已经拥有将近800万的关注者，该账号发布的每一条视频在YouTube平台上的播放量都基本超过500万次。2019年，《中国新闻周刊》将李子柒列为2019年度文化传播人物，同年年，共青团中央发布了《因为李子柒，数百万外国人爱上中国》的文章，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李子柒短视频的对外传播效力得到了官方主流话语的认可。

正是由于李子柒短视频受到国外民众的认同以及国内外学界对这一现象的关注，我们尝试将这一现象作为理解中国文化形象在当前的国际社交平台上的塑造与接受逻辑的代表性个案。具体来说，本研究采用文本分析法，尝试从李子柒短视频的内容和观众评论文本切入，对具有代表性的李子柒短视频内容及英文评论进行抓取，分析其所呈现的中国文化形象以及观众对中国文化元素的接受路径，进而探索中国文化的海外传播的可能性。

本研究首先获取2018年12月30日至2019年12月30日间YouTube平台上李子柒官方账号中的所有37条视频及其点赞数最多的20条英文评论，剔除一条官方声明内容，其余36条视频及其英文评论进入文本分析环节。（视频信息详见表1）本研究共获取720条英文评论进行文本分析。本文的分析主要基于视频内容和评论文本进行，尝试回答（1）李子柒短视频因何受到观众的欢迎？（2）李子柒短视频塑造了何种中国文化形象？（3）李子柒短视频为中国文化形象海外传播提供哪些启示？

表1 分析视频信息

资料来源：根据YouTube平台李子柒官方账号发布的视频和评论整理（2018年12月30日至2019年12月30日）。

四 研究过程

（一）现实感：中国文化形象由何而来

本研究对李子柒短视频的第一个分析维度为“现实感”。我们认为，通过以田园生活为主题，李子柒短视频充分观照中国乡村的日常生活，借助视频产品建立起一种立足于“现实感”的乡村田园世界。自然乡村风貌、传统美食制作与民俗工艺等成为观众最主要关注的部分，李子柒短视频基于真实生活的内容取材客观上造就了生产与接受的现实取向。我们认为这是中国文化形象建构的基础。

我们可以发现，李子柒短视频基于现实感的叙事风格是一种依托乡村真实生活而实现的。也就是说，这种生活的真实感是由主人公的日常生活方式、日常美食与节日习俗等内容架构而成的。在李子柒短视频中，主人公所展现的生活主要建基于“自给自足”的劳动状态之中，她的劳动主要围绕为自己提供充足的生活资料而展开。因而一方面，主人公会主动利用乡村生活中的原料制作纸张、蜀绣等生活资料。例如在2019年8月李子柒所发布的短视频中，主人公通过对蜀绣技艺的细致描绘，呈现了蜀绣的制造过程，也向观众传达了蜀绣这一生活用品背后所承载的千年文化意涵。另一方面，她能够亲自寻找食材、动手采摘原料、进行食品制作，完成一整套的美食制作的基本流程。例如，在2019年4月李子柒所发布的短视频中，主人公在6分钟左右的视频内呈献给观众捡拾鸭蛋、取土、筛土、封图、去皮、研磨等过程，将盐蛋黄酱的完整的生产过程娓娓道来，让观众对食物的生产有深刻的理解。再如2019年7月李子柒所发布的短视频中，主人公在7分钟左右的视频内呈现了摘取果实、玫瑰花、茶叶等食物的过程，并将酿酒、炒茶、制作并起来的步骤一一展现，最终观众看到草莓绿茶冰、桑葚枇杷冰、白桃树莓冰、菠萝野梅冰等成品时，就会对主人公的劳动现实有一种较深的体会。

在这种以“实践”构建出一种基于劳动的现实感的框架下，李子柒短视频向观众传递出一种“共同参与”的感觉，进而提升视频生产者与观众之间的文化共情强度。纵观李子柒短视频，视频中的主人公或在七夕尝试制作乞巧果，或在中秋节制作月饼，或在特殊时令制作可口的桃花酒、玫瑰饼等食物。这些食物无不充盈着生活气息，提振着观众对真实生活中美食的回忆。例如在2019年1月李子柒所发布的短视频中，主人公从购买原料开始，将制作腊肠的过程全方位地展现给观众，让观众有一种亲身参与中国乡村人家春节年货的准备过程的感觉。有观众针对这条视频评论道：“我真是喜欢她被小鸡、小狗们环绕的画面，这简直像是迪士尼电影中的画面。”这种超越了虚拟与现实区隔的共同参与感不仅仅来自主人公的实践本身，也来自于主人公与其他人的互动行为。在李子柒短视频中，经常出现的是主人公的奶奶，二人之间的互动常让人感受到家庭与亲情的温暖，提升了短视频的真实感。此外，乡村中的人际互动也是点睛之笔。例如在2019年9月李子柒所发布的短视频中，主人公与村民协作收割稻谷的画面让人感受到乡村生活的团结与快乐，进而产生对“真实”乡村生活的期待。

从观众的评论中我们也可以发现：李子柒短视频的现实感同样来源于对于观众共同情感的唤起。也就是说，在多种“现实”因素的推动下，李子柒短视频能够在观众社群中造就一种对陌生的中国乡村的共同想象，这种共同想象也推动海外观众对中国乡村进行话语建构。这种建构通常以两种方式完成，一种是观众表达对中国文化生活的惊叹，以此彰显中国社会与海外社会的不同之处；例如有网友在看到李子柒短视频的食物之后表示：“中国食物真是太不可思议了。真希望我能看懂中文字幕！”另一种则是表达其对乡村生活的了解，将“原生态”作为一种文化形象的标签进行表述。例如有印度尼西亚的观众在观看了李子柒短视频后表示：“作为一名农民，我真是太喜欢你了。因为你向世界证明了农民的伟大！”

有许多民众表示，如果我们想要真正理解“现实的”中国文化，就应该“亲自去中国农村住上一段时间”，参与中国的文化实践。诚然，跨文化传播的意义就在于推动文化互通与文化互动。但是李子柒短视频实际上为观众带来的并不是纪录片式的现实参考，而是一种对现实生活的再审视。也就是说，李子柒短视频仍然是一种娱乐产品。在短视频作品中，基于“现实”的乡村生活艰辛自然会被审美化改造。归根结底，李子柒的短视频并非是一种对乡村现实生活的反映，而是一种乡村现实生活的“想象式”塑造。

（二）审美：中国文化形象何以表达

在李子柒短视频内容中，主人公在劳作过程中所呈现的形象的主要特征是古风、美丽。正因如此，有许多观众认为这种形象是自己想象中的“中式美女”，但也有观众认为这种美女劳作的方式与真实的中国乡村劳作生活存在差异。无论如何，李子柒短视频向海外观众呈现了一种审美体验，并在此基础上为中国文化形象进行发散。

首先值得关注的是，李子柒短视频中的劳动是作为审美的对象而存在的。在李子柒短视频中，“劳动”不再成为一种生活负担，反而成为一种文化的载体。诚然，受到短视频的时间限制，生产者尝试向观众展示被剪辑过的乡村生活，这种视频生产是有明确指向的——劳动已经脱离了生存需求的范畴，转而成为一种主角主动的个人选择。因而，这种基于生活志趣的生产形成了符合大众生活追求的审美产品。例如，有名为“77”的观众评论道：“这位女子美得像位公主，工作起来却像位战士。”并在与其他观众的评论中充满对李子柒生活方式的赞叹。乡村生活在短视频中发挥着帮助主人公逃离城市生活，追求世外桃源的作用。因而我们可以认为，李子柒短视频中的劳动并不简单是一套实践体系，而是将乡村风光、乡村生活与乡村文化有机整合在一起的系统。这种文化对于观众而言，是一套距离遥远，却承载着人们对于乡村审美的综合符号，正是这套符号系统所承载的文化符号能够发挥充分的跨文化传播效果。正如《人民日报》在微博上所总结的：“春耕夏种秋收冬藏，一箪食一瓢饮……重要的是它所表达的中式生活之美，在赏心悦目之际让人愿意接近。”

就叙事语言而言，李子柒短视频同样十分重视审美维度。李子柒短视频的叙事话语含蓄而优美，短视频内容中人物与对白尤其简单，营造了安静美好的田园空间。首先，短视频中以勤劳的女性为主人公，在观众面前呈现了传统的中国田园生活方式，为观众带来审美体验。在短视频中，主人公极少进行人物交流和内容解说；视频也大多采用固定的镜头，这也在视听语言上降低了冗杂信息对观众的干扰，为观众保留了充分的审美空间。其次，短视频大多运用平淡的叙事结构，规避叙事的戏剧性，呈现出一种较为平静的叙事节奏，这也为观众提供了较平静的观看体验。例如有一位名为Kay Rai的观众评论道：“为什么要争论这些视频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呢？我真是太喜欢这些视频了，它们简直太美了！”再次，李子柒短视频的叙述大多通过镜头剪辑、人物特写完成，运用大量的近景呈现人物的劳动细节，也借助大量的中远景显示中国田园风光的魅力。观众也始终能够从视频中获得主人公和环境的享受，例如有位越南网友在观看了2019年10月所发布的短视频后表示：“李子柒简直就是一位在花丛中生活的天使！”也有位名为Sonuja Azmi的网友评论道：“每次观看这个视频我都能感觉到这是另一个美丽世界。”总而言之，李子柒短视频内的叙事始终指向一种自洽的叙事空间的构造，这种叙事空间时刻为满足海外观众对中国乡村风光的审美体验而服务。

诚然，对于中国乡村生活，长期以来海外民众有着一种带有东方主义色彩的“辛苦”“贫穷”的想象，而李子柒短视频并未通过繁华的城市景象对这种形象进行驳斥，而是通过视频中的劳动突破这种刻板印象，借助“优雅”“美丽”的劳动，将中国乡村自主构建为一种世外桃源式的美丽形象，这种形象与西方人长期追求的“神秘富足的东方”形象产生某种契合，形成对中国文化形象的补充与发散。正是对这种想象的借势，中国文化形象才能在社交媒体上形成传播风潮。

（三）再想像：中国文化形象如何确立

从视频内容和观众评论的角度观察，我们还可以发现李子柒短视频的魅力在于，以一种再想象的方式入侵民众的日常生活，以异文化想象重新包装海外民众的日常生活方式。也就是说，李子柒短视频实际上是以一种再想象的方式呈现人们的日常生活。这种再想象包括三个层面的意义：对日常生活方式的再阐释、对海外异文化的重新想象以及对乡村生活的向往。

首先，李子柒短视频时刻以日常生活为核心，实现对日常生活进行“现实感”构建；但这种现实感是立足于“审美”之上的对日常生活的重新阐释。这种重新阐释向海外民众提供了一个新的中国文化形象。一方面，这种文化形象与海外民众长期接触到作为整体的中国形象截然不同，这就为海外民众接受中国文化形象提供了新的资源。例如，名为Mourad Mokrane的观众在看完李子柒短视频中制作文房四宝的视频后认为：“这简直重新定义了‘中国制造’！”还有名为Madalina Grigore的观众在看到李子柒短视频收割稻谷的画面时表示：“我从没有想过收割稻谷需要这么多的努力，希望农民们都能从中获得收益！”另一方面，长期对中国日常文化的接触空白也能够通过李子柒短视频得到填补。受制于海外民众对中国的现实接触与媒介接触，他们对中国的了解很大程度是来自于数字媒体所打造的媒介环境的，来自中国民众的真实诉说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上满足了人们对于中国文化的需求。在2019年8月李子柒发布的蜀绣的短视频下，有名为Madyshone Tristene9657的网友评论道：“中国的刺绣毫无疑问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装饰品。这种刺绣精密而繁复，需要花费大量的心血……真是令人赞叹！”

其次，李子柒短视频在海外社交平台上的有效传播，在某种程度上契合了海外民众对中国文化的刻板印象。在中国文化元素长期的海外传播过程中，田园风光与乡村生活成为中国文化的代名词，在诸多文化产品中得到充分体现。也就是说，中国乡村也成为中国文化形象的底色。而李子柒短视频不仅符合海外民众对中国乡村的认知，而且利用这种认知优势，有力地扭转了中国乡村的形象，推动了海外民众对中国文化的重新想象。例如在看到李子柒的菜园时，不止一位观众表示：“她的生活方式让我重新反思自己的生活，我要去重新整理我的菜园了。”

再次，现代社会往往会被视作一种追求效率、提倡竞争的快速社会，个体往往会尝试逃离资本主义体制。以李子柒短视频为代表的乡村生活短视频实际上就回应了这种趋势。通过对中国田园风光的描摹，李子柒短视频为观众提供了一个富有诗意的田园风景世界，可以帮助观众在当前复杂的社会中纾解压力。我们可以看出，从视觉文化元素的提取到视频的呈现，李子柒短视频实际上以一种“碎片化”的方式满足了人们对乡村生活的向往。例如，在李子柒短视频中经常出现的画面是乡村的蓝天白云或菜园野趣，很多观众在看到这样的画面都会表示：“这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看到李子柒的视频后，我终于知道我的生活目标是什么了。”

仍然有大量的民众与学者质疑，李子柒所呈现的中国形象是否是“真正的中国乡村生活”？或者说，李子柒短视频中的中国乡村形象是否是一种迎合西方主流民众对中国乡村的想象。这也带来了一种关于中国文化形象的争论，即什么样的中国文化元素应该被传播？通过李子柒短视频这一个案，我们可以看到，无论其初始目的为何，李子柒短视频都启示我们需要通过对中国文化形象的审美改造，以满足海外民众对中国文化的想象需求。这种再想像并非出于对中国文化的现实性认知需要，而是契合了对海外民众的日常生活的重新审视需求。

五 研究结论

随着李子柒短视频在数字平台上越来越受到民众的欢迎，李子柒本身也成为一种文化资源与经济资源。2018年，李子柒品牌天猫旗舰店也在国内开张，受到了民众的欢迎。2019年，李子柒被聘为成都市非物质文化遗产推广大使，并受到多家主流媒体的报道。在这种背景下，我们需要回到如何讲好中国故事的问题中重新思考作为商业产品的李子柒短视频带给我们的启示。

讲好中国故事这一命题要求我们必须回答三个前后顺承的问题：什么是中国故事？谁来讲中国故事？如何讲中国故事？不得不说，李子柒短视频这一代表性个案为我们回答这三个问题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切入点。首先，李子柒短视频以其对中国传统文化元素成熟的商业包装与运用，彰显了当前中国文化形象塑造过程中多元叙述的可能性；其次，李子柒短视频以流行的娱乐制品形式在社交平台上形成了观众的接受热潮，体现了对海外民众“东方主义”式的想象的借力；再次，李子柒短视频说明了中国日常文化符号对海外普通民众的吸引力，突出了跨文化传播中关注受众需求的重要性。

什么是好的中国故事？习近平总书记说：“中华文化积淀着中华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包含着中华民族最根本的精神基因，代表着中华民族独特的精神标识。”因而，我们在理念上要向海外民众传递带有明确中国文化标识的中国故事。作为一个在海外社交平台上产生广泛影响力的短视频账号，李子柒短视频向我们展示了进行中国故事讲述的可能性，即发掘具有文化传播潜力的IP，借助具有文化通约能力的文化元素进行主流文化形象打造，并以此实现良好的传播效果。虽然“中国乡村”在很多文化产品中已经成为对中国的东方主义式的想象载体，但是这也恰恰说明了这一形象对西方民众的传播潜力。我们需要因势利导，推动具有潜力的中国故事成为跨文化传播网络中的节点，以品牌化的故事资源形成中国文化形象的传播基础。

从传播手段上来说，随着社交媒体在全球范围内的勃兴，对外传播的渠道日益依赖社交平台。社交平台以其参与互动性、传向传播、对话性与圈层传播等特性能够提升跨文化传播的效果。当前我国的文化形象营造工作中，民间话语场仍然在一定程度上处于失语状态。李子柒短视频实际上在尝试进行这一领域内的突破：以具有传播潜力的故事进行自主创作，虽然迎合了当代西方民众对中国文化东方主义式的想象，但能够迅速形成传播效果，扭转海外民众对中国形象的误解。这为我们带来了理念和操作层面的启发。例如，李子柒短视频以美食文化为主要线索，通过对主角的乡村生活的描述，满足了海外民众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想象，也重塑了海外民众对当代中国的再想像。

文化形象的塑造工作最终还是要指向传播效果。李子柒短视频作为一种消费文化产品，在促进了中国文化形象的海外传播方面无疑是成功的。这种传播最直接的成功经验还可被归结为中国文化形象构建过程需要注重对海外民众需求的把握。就李子柒短视频而言，其关注海外民众对田园牧歌式的日常生活的渴望，因而李子柒短视频中富有现实感与美感的画面可以在独特的文化空间内为观众带来对乡村生活的精神体验。诚然在现实生活中，李子柒式的日常生活很难实现。但是在海外受众观看李子柒短视频的过程中，观众已经完成了对中国文化形象的再想像与有效接受环节。